生之味
当这个冬天的新雪夹杂着纷飞的弹火毫无预兆地来临时,人们似乎嗅到了日愈浓烈的死亡气息。洒落在白雪之上的温热和鲜红以一种残忍的姿态开出刺眼的花。在此之前,她从未感到山村里冬天竟是这般寒冷和漫长。纠缠在脑海里的记忆和思念在无望的等待里绵长而凄凉,犹如粘连的细密的蛛网,总也牵扯不断。
此刻的神情木然,空洞的双目里似乎抽离了一切,又似乎盛满一切,诉不尽的沧桑。突然间,目光触及窗外那只黄梅,嘴角竟牵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。也许只有在记忆里,她还活着,他也还活着。
当他在拨开密不透风的灌木,意外地看到她清冷而倔强的眉目时,脑海中竟突然闪过自家窗外的那株黄梅,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地大笑起来。她却因为他那莫名其妙的笑而气愤地憋红了脸。察觉到她喷火的目光,他不禁羞赧地低下头,却在此刻猛然想到自己追踪了几里地的小雪豹,叫道:“哎呀,我的雪豹!”她就在此时淡淡地开口:“早跑远了,追不上了。你也是山下村子里的吧,我的脚被兽夹给伤了,你送我回去吧。”言语里的那份坚决使她的几句话不似请求更似命令。他倒不计较,背上她就下了山,漫长的山路上彼此一路无语。
直到她到家,放下她转身离开时,他忽然说了句:“你像极了冬日里的那株黄梅。”她没有说话,依旧清冷的眉目下却飞上了两片红霞。
那个时候,他和她之间的爱情似他窗外愈演愈烈的黄梅香一样,不着痕迹地席卷开来。
这样的开始美好得有些恶俗,而后无数的泪水和曲折想来也是必然。
就像她忽然听到他娶妻的消息。据说他娶的女子全然不似她的样子。女子单薄的身躯,怯懦的眼神以及轻柔的话语于她而言都是强烈的反差。他们之间的嫁娶突然而决绝,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姿态撕裂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。
然后,她开始像听故事一样来了解他们之间的一切。比如新郎的帅气,新娘的娇美,关于他们风光的婚礼,一切的一切……
可是腥红而贪婪的目光早就盯上了这片肥美的土地,侵略者的枪炮指着山里人的胸膛,容不得你不反击。带着血性的山里人,在敌人的炮灰洒在山外第一株绿叶上时,男人们都带上武器,向着枪炮声传来的地方走了。他也走了,但是临行前敲开了她的家门。
她跟他说起他的娇妻,说起他尚不足岁的孩子,也说起了过往的那份情谊。说着说着他竟哭了。他说他突然的嫁娶中有多少无奈,他说他有着卸不掉的担子和责任。他也说起她与他的妻子的不同,她似梅清冷倔强,而他的女子却似山间的野兔一般温婉胆小。最后的最后,他说:“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,请你帮我照顾他们。”或许是他眼中的信任容不得她拒绝,或许是他迟到的解释冲昏了她的头,最终她是点头答应了。
后来,男人们越走越远,枪炮声却越来越近。她终是耐不住女子一遍一遍的请求,在炮火点燃了山顶最老的那棵松木时搬到了他们的家里。她和他的女子、他的孩子一起,迎接未知的恐惧。
战火中的冬天来得很早,他的女子在冬日的新雪还未来得及盖住山尖时,带着顽强的思恋和恐惧撒手而去。那时她去领少得可怜的救济物资,回来时只见他的女子早就躺在了预先备好的棺木里,曾经布满恐惧的大眼睛那一刻紧闭着,脸上是生前从未有过的无畏和坦然。而他们的孩子那时却坐在床角,专注地玩弄着手中污迹斑斑的小狗熊玩具。
那时的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和孤寂。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,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她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残存的那点倔强和勇敢还可以让她支撑多久。他不知道她一度恨透了他那份莫名的信任。若非那一切,她或许比那个胆小的女子更早一步舍弃一切坦然离开。
绝望如肆虐的火舌裹挟着她的一切,窗外的黄梅在白雪里开得前所未有的热烈。望着那株黄梅,她突然忆起那个男子曾经对他说起:你像极了冬日里的那株黄梅。于是,嘴角牵扯出的笑意渐渐转化成心头的暖意。
抬起头,她看到雪后的天空微蓝,驱走了几季的孤单。郁积心头的一切顷刻间土崩瓦解。而后,人们在炮火中听到女子脆如银铃的笑声和孩子睡梦中的呓语。这样的声音瞬间苍老了一切。那一刻,侵略者的营帐里,竟也似凝滞了一般静默无语。这让人们开始相信,侵略者的铁蹄,也许下一刻就会离开他们的家园、他们的土地,生活依旧可以美好地继续下去••••••